金車文藝中心採訪(文字訪談)

文◎張琹
2月7日2012年


一、藝術對你而言是什麼?
從執著到放下的一種內化過程,簡單的說即是放下。

這是近半年來的體認,為一年前開始接觸大乘佛法後的深度領會。藝術是痛苦,是快樂(忘我的極樂境界),亦是一種執著(眷戀);放下即是藝術的最高境界。所謂的放下不是指放棄,而是一種創作的心靈狀態──清靜自在,不因任何概念、歷史、流派、時代潮流、構圖,或是技法及形式上的種種思慮而生起煩惱,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亦可用意識流、自動繪畫的概念來理解,或帶有遊戲的形式,但並非是後現代的虛無主義,而是一種「自性」(清淨本質)的追求。


二、從什麼時後開始接觸藝術創作
1997年開始投入全職藝術創作,在1996年離開女性時尚雜誌美編一職後。


三、學習繪畫的過程中,有什麼讓妳特別印象深刻的事
唯有對於老師的特別記憶,以及就讀復興商工三年深刻的珍貴回憶,三年的高中生活是在一種極度拮据困苦的經濟狀態之下完成學業,身體健康在此同時亦遭受了巨大的磨難,多位老師在這個美術養成教育的過程中均扮演著極其關鍵的角色,這段校園生活決定性影響了我日後的人生方向。若將時間更往前推,則是對於國中畢業後繪畫啟蒙老師──江隆芳老師的思念與感謝,那亦是一段繪畫學習過程中的美好歲月。


四、有嘗試過不同的創作媒材嗎
我的作品一直在實驗性之中流變,並在不斷嘗試各種不同創作媒材的過程中尋找一種新的詮釋方式,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創作形態。我堅持在玩樂、冒險、嘗新之中創作,倘若有新鮮的事物可以嘗試,為何我們不去試試呢?此外在性格上我是一個極其喜新厭舊的人,這是在創作形式與媒材上來說,或正確的說,我無法忍受一些過度重複或大量繁殖大量衍生的東西,那將使我暈眩。

對於媒材的深入研究、徹底了解與實驗,這是繪畫創作之所以帶給我極大樂趣的所在,亦是我創作熱情的來源,它伴隨著玩樂與冒險,即回歸到孩童玩耍時的一種狀態。


五、2007年後期畫風創作開始轉變,是什麼樣的契機令妳有了不同的呈現
2006年陷入生命的低潮,我在一種幾乎無法延續生命的狀態下重新體驗了一個全然不同的人生,並在此種狀態下帶出了創作形式的大幅轉變。

在創作的本體上,此時的我對於當時的創作形式產生一種自我懷疑,並試圖尋求另一種新的可能,在此同時商業合作的插畫創作亦讓我感覺厭倦,這種厭倦成了我冀求轉變作品形式的最大動因,前面說過我是一個極其厭倦重複形式的人,性格使然,以致我無法忍受自己在這種狀態之中延續創作生活,於是2007年毅然決定暫時告別插畫舞台,轉而投入純藝術領域來探尋一種全新的創作形式,並隨即開啟了第一個系列的實驗性作品。


六、藝術創作皆以女性為主題出發,為什麼? 有沒有一些背影故事可供分享?
確切的說我從來不創作女性,我僅只創作恐懼、惡夢、偶然、死亡與回憶。或說我僅僅只創作痛苦,但沒有人會相信或理解你所謂的痛苦以及你生命中所遭遇感受的一切,痛苦,那是一個極其空洞的東西。我從不覺得我在創作人物,或是創作一個女性的形體,女性僅僅是一個載體,一個恐懼的載體,她並非是一個生命體,我所描繪的是超越生命形式的東西,或說是很自閉、很個人的東西,極其表現的形式。但偶爾我會將過度表現的東西收斂,某些東西過度流淌便會造成矯情。

實際的說這與我離開校園踏入社會後的短暫職場生活有著最直接的關係。畢業後經驗了十個月短暫的上班族生活後隨即投入全職藝術創作,我在這十個月間從事了兩份工作皆擔任美術設計,第二份工作任職女性時尚雜誌美編(1996年),儘管為時六個月即離開職場然而這份工作卻絕對性地影響了我往後的創作方向。在這個與女性時尚密切連結的工作中讓我重拾了兒時對於服裝設計的依戀與喜好,並恰巧與兒時父母親開設成衣廠的生長背景做了一個巧妙的連結。小學六年級時我即為自己打板設計了生平為自己車縫製作的第一件衣服。

在整個創作的進程中,女性的形象亦勾引出兒時的玩伴:芭比娃娃、紙娃娃、布玩偶……等物件的回憶。小時學期我便時常以工業用拷克、平車為手中的芭比娃娃縫製衣裳,「洋娃娃進行曲」系列作品即是這個追朔回憶下的創作。除了芭比娃娃,紙娃娃及布製玩偶也是我非常喜愛的兒時玩物,作品「不憂傷小綠貓」即為布製玩偶這個形象之下的象徵性作品。

總括來說,一些幼稚的、小女孩的玩物似乎在潛意識中一直陪伴著我成長至今。於是,或可做這樣的自我解讀,在一種非理性思惟的狀態下,潛意識不斷的追朔兒時的成長經驗與記憶,並在女性及時尚的形象之下攫取了一些與兒時連結的物件,進而回過頭來於當下作為創作上的主題呈現。


七、作品的畫面呈現非常的鮮豔繽紛,但理念的部份卻重黑暗面,可不可以談談其中的因素為什麼?
這些色彩鮮麗的作品可以說是我個人生命經驗過程中現實生活與夢境世界相互撞擊的一種結果。我將二十年來日日無間斷的痛苦睡眠中的惡夢(睡夢中的夢)轉化為這些看似鮮豔的綺麗花朵。

越是接近繽紛的色彩,便越能讓我遠離夢境中的恐懼狀態,或是得到一種愉悅的感受,以及情緒的抒發與宣洩,這或許是創作中一種內在情緒的演繹,假借某種光鮮快樂的表現形式來撫慰睡夢中意識所受的種種無止盡輪迴的苦楚,並將黑暗與絢爛互作為一種內在與表象間的轉化投射。


八、理念中所提到作品是自身夢境轉化,能不能和大家談談妳的夢境世界呢?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現實是唯一的真實作為一種誤認於生活之中,且常常被迫作以種種詮釋,然而夢境卻是我人生唯一的真實。

屍體、墳塚、死亡、厲鬼、地獄、恐懼、記憶、前世、河流、海洋、湖、溺水、猛獸、攀爬、戰爭、追殺逃跑、軍人、古代婚嫁、歌聲與音樂(聽覺)、惡臭與芬芳(嗅覺)、冰冷(觸覺)、嘔吐腐敗(味覺)以及種種的視覺感知……等等關於我在這些夢境之中的所遭遇的事件、經驗、記憶與狀態……等,很難以文字說得透徹明白,並且這些物件、形象與故事訴說不盡,那是一般人難以理解的生命經驗。在夢境之中,我常以另一個人的表象而存在(偶爾我在夢中是男身,或是動物,或是女身,即便是女身亦不是現實生活中的形象,而是另一個長相不同的人。),但那確實是我,是我的意識進行著某個事件,我在夢境中經驗著難以以言語述說的生活,它經常伴隨著死亡或回憶的狀態呈現(死亡只是眾多狀態之一),我無休止的在各種形式的死亡事件之中死去並承受那種巨大的恐懼與痛苦。

睡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困境,低潮時期我因這個無法超越的困境而渴望結束這個讓我痛苦不堪的人生。

睡著之後的我成了一個意識的、記憶的怪物,我記得好幾輩子像是千年以上的事物,它一幕幕在我的夢境之中呈現。在二十年來日日煎熬的痛苦夢境之中我常常是在一種極度恐懼的狀態下驚醒,接著在現實之中被迫帶著恐懼持續著一種瀕臨崩解、甚至錯亂的生活狀態。

那種恐懼足以毀滅一個人。2003至2006年間惡夢以一種毀滅的姿態日日向我襲擊,此時我幾乎是以一種自殺的狀態過生活。2006年,我無法獨自一人停留在一個空間,我無時無刻不感到恐懼、顫抖,我成了恐懼的本身,恐懼籠罩了我生命的全部覆蓋了我所有的毛孔,我無法獨自生活、無法睡眠,此時的我徹徹底底的走向自我毀滅一途,死亡與我時刻同在。至今我仍舊無法或無能再度回想我究竟是如何能在那種狀態之下存活過來。

2007年,搬離在信義區的工作室之後我的人生重新來過一回,我來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重新出生」──桃園,我的出生地,2007年四月移居到陌生的桃園生活了四年,像是過著一種隱居的生活。2011年再度回到台北。

可以這樣說,我的作品是寄生在這些讓我感到痛苦和恐懼的夢境之中,並以一種轉化的方式來演繹其無法言說的詭譎姿態。


九、特別希望傳達給觀者感受的畫中含意。
回歸視覺最初的原始感動。回歸視覺──讓作品回到作品,回到視覺,回到「視覺藝術」的最底層來重現視覺藝術,讓視覺重新回到視覺來體驗自身。

除了回歸「視覺藝術」這四個字最單純簡明的本性外,任何一種創作意圖或觀點論述皆視為一種「視覺的缺席」,觀念論述與思辯言說做為作品的一件「贗品」對他人販售,以致讓藝術陷入自我消解的狀態之中。

我儘可能讓作品回到作品,回到視覺──去除文字、去除語言,亦去除故事性,去除所有一切可能的意圖,但並非是形式主義的,也並非後現代的虛無主義;僅只回到視覺藝術的最低處來重現平面繪畫最單純的藝術語彙。

文字作為一種作品的干擾、限制和淡化,但我卻又不得不藉由它來表達而呈顯出一種相互矛盾的荒謬窘境。然而絕對的「意圖」僅只能作為一種有限的表達,唯有拋棄它方能從有限的框架之中解放以讓作品有存活的可能。藝術創作(作品)超越觀念、超越論述、超越語言,獨立於一切理性論述之外。

相對的做為一名觀者,過度依賴文字說明或企圖捕捉作者的意圖在某種角度上來說僅只是徒然。在視覺觀看的前後企圖尋找作者的創作意圖將作為一種觀看的干擾與限制,唯有感受視覺當下是唯一的姿態。作者的意圖在某種程度上對觀者來說是無意義的。儘可能以一種回歸視覺的方式與態度來「觀看」作品,回歸到「視覺觀看」最簡單的感受狀態。


十、此次畫展特別希望曝光的主打畫作為何?為什麼?
「亮晶晶1號」,「亮晶晶2號」以及「洋娃娃1號」……等洋娃娃以及亮晶晶系列作品。這幾件作品在題名上直接圍繞著本次展覽命題「洋娃娃進行曲之亮晶晶首部曲」的主軸,此外作品在形式、內容以及媒材上均與主題做直接的連結。

在概念的呈顯上以畫作中人物「眼部的表現形式」以及大量的「金蔥媒材」(以構成別於傳統媒材的某種視覺效果來強調視覺的一種新感受,並帶有實驗性,但媒材上的視覺感受並非作為主要目的。)運用來強調「視覺」二字,畫面構圖及呈現手法皆著重於眼部的表現以作為「視覺藝術」的象徵性符號,亦作為本次展覽的主要概念──「回歸視覺、回到作品本身」的一種隱喻,這種隱喻最終回歸到作品自身而不帶有任何視覺之外的言說論述。


十一、此次展出的期待。
對內是做為個人藝術創作歲月十四年來的某種階段性的自我定義,對外期許此新一系列作品能以一枚視覺藝術最為衷誠的角色來演繹這個璀璨的當代藝術舞台。


十二、展覽後的計劃。
第四部圖文書作的出版。持續完成洋娃娃進行曲亮晶晶系列的延續作品,即洋娃娃進行曲第二部,將此系列作品更為完整的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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